第二章 阴谋
第二章
夕阳西下，空荡荡的街市上铺上了一路的金黄。由于剑南府常年实行宵禁，一过戌时太阳下山就要封闭东西两市，禁止人们半夜三更在街上随意走动。而再看看现在的时间，已经是酉时三刻，距离戌时也就一柱香的功夫，是以街上只有行色匆匆的寥寥几个行人，路边的商铺也陆陆续续关门打烊。
从随园后门出来后，楚霄走在空旷的街道上，身后跟着她的贴身侍童小凳子，主仆二人穿街走巷，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就来到了距离随园并不算远的剑南城驿馆。
“小公爷是在说二爷？哦，二爷刚刚往后院方向去了。”拉住一个驿馆的仆役问清楚二叔的去向后，楚霄带着小凳子走进了驿馆。
“好多房间！”
等走进驿馆后院，楚霄才知道自己刚才应该好好问清楚。这剑南城驿馆虽然没有装潢的富丽堂皇，但占地面积却是非同一般的大，走进后院只看到一个个独立的院落被一条条纵横交错的小道区分开来，那里能看出楚二爷去了哪。
喊一声？
还是算了吧，他虽然不是镇国公世子，但毕竟也是父亲的长子，那种轻浮的举动还不是身为楚家人的他做得出来的。
一个一个找吧。
主仆二人一商量，只能用最笨的办法了。楚霄往左，小凳子往右，两个人一左一右一间一间院落的找，总能找到二叔的踪影。
往左走的楚霄运气并不算好，一路紧赶慢赶，一连找了几个几个院子还是没看到楚二爷的踪影。
一刻钟后。
站在大门口，抬头看着门上“静雅轩”的匾额，楚霄气喘吁吁。
这是最后一个院子了。二叔如果是往这个方向走的，也只能在这件院子里了。只不过二叔不是来驿馆安排房间准备接待钦差行辕么，怎么会出现在这？这静雅轩名字虽然别致，但却是在整个剑南驿馆中最偏僻的角落，安排钦差行辕住在这，他有些不合适吧？
带着一肚子的疑惑，楚霄走进院落，一个熟悉的背影映入眼帘。
是二叔！
楚霄一喜，正要走上前去打招呼，一道声音突然从屋子里传了出来：“你来迟了。”
这声音听上去冰冰冷冷的，楚霄打了个寒战，鬼使神差将嘴边“二叔”两个字咽进肚子里，反而是往左挪了一步躲到了门外。
是谁？
这个时候，二叔不去忙着安排明天就要来的钦差行辕，为何会选择出现在这里跟这个人见面？
一脑子的问题没有答案，楚霄屏息凝神，悄悄躲在院门外朝院子里看。
“楚寒心思缜密，若想骗过他的眼睛，我不能露出半点马脚。能找个空来这里跟你们见一面，已经很不容易了。”是楚二爷的声音。
“少废话。”屋门“吱呀”一声打开一个身着黑色披风黑色斗笠的人推开门走了出来。对方身着一身黑斗篷，面庞被一个黑纱斗笠遮盖住了看不清楚，但腰际挂着的一柄剑却是让楚霄眼睛一缩！
是百胜剑！
这种剑楚霄见得并不少，因为这是军中制式宝剑，副将以上人手一柄，是身份的象征。不过来人身上佩戴这样一柄剑并不能让楚霄意外，真正让他意外的是剑柄上绑缚的丝线。
在大楚军中，剑柄上缠丝的颜色是有严格规定的，就比如剑南军，剑柄处的缠丝尽是玄色，而来人剑柄上缠丝的颜色并不是剑南军统一的玄色，而是明黄！
而这种颜色的缠丝，在大楚只有一支军队才能用得上！
云梦军！
这支军队是大楚的皇家近卫军，自大楚建国以来一直驻守在云梦附近拱卫京师，只有皇族中人才能掌管。而现任云梦军是三皇子云亲王刘烨殿下，因为皇位继承权的问题一直以来当朝太子殿下明争暗斗有些年了，与支持太子殿下的楚家关系一直很僵。而今却不知道什么原因竟然有一个云梦军的人出现在了楚家的地盘，而且跟二叔接上了头！
这里面有问题！
楚霄屏息凝神，继续听下去。
这位来自云梦军的黑衣人显然对楚二爷的态度很不满，语气冰寒到了零点，“既然已经投到了主子门下，就好好替主子办事，楚炎，你最好不要打什么歪主意！”
“怎么做我自己有分寸，用不着你来教。”显然楚二爷跟屋子里的人之间关系并不好，甚至可以说很差，语气同样冷冰冰道：“我要的东西呢。”
“在这。”
一个小小的瓷瓶在半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被楚二爷一把接住，拔开瓶塞，楚二爷凑到鼻下嗅了嗅，眉头一皱：“断魂香？”
“不错。”
“我跟你们要的是软骨浆吧？”
“软骨浆的毒性太小了，恐怕对楚寒而言并没有太大效果。反倒是断魂香无色无味，方便你使用。”
“但以断魂香的毒性，也怕也会要了我兄长的性命吧？”
“我们就是想要他的命。”
“休想！”楚二爷的声音中杀气凛然，“当初我答应帮你们废了我兄长一身武艺，可没答应你们要我兄长性命！这事，我不会答应！”
“呵呵。”轻笑一声，这位很可能出身云梦军的黑衣人摇头道：“楚二爷不会天真的以为，废掉一身武艺的镇国公就不是镇国公了吧？”
楚二爷一滞。
他清楚黑衣人是什么意思。
楚寒的武功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大楚镇国公的身份。大楚镇国公，那可是大楚军中的旗帜！虽然现在身为镇国公的楚寒只执掌了剑南军一军，但楚家可是在大楚军中屹立不倒两百年，其在军中的门生故旧不计其数，这其中很多人都以镇国公马首是瞻。故而在皇位争夺中，镇国公的态度极为重要，因为这不仅仅只是镇国公一个人的态度，更代表着整个大楚军方的态度，故而对在文官系统中势均力敌的太子与三皇子而言，镇国公支持谁，谁就能在圣上百年之后坐上大楚皇位！
然而当今镇国公楚寒与当朝太子两人可是一起长大的至交好友，关系不是一般的铁！如不出所料，在太子与三皇子谁能坐上皇位的问题上，楚寒显然会支持前者！
而这，绝对不是对皇位志在必得的当朝太子所愿意看到的！
于是，在对楚寒几次示好无果的情况下，三皇子狗急跳墙，终于想出了一条毒计。
除掉楚寒！
只要没有了镇国公对太子的支持，三皇子不认为一向碌碌无为的长兄能够在皇位争夺中胜过自己。
当然，楚寒的死对太子党而言会是一个很大的打击，但一个处理不好，也会成为三皇子极大的灾难。故而在一番思索谋划之后，一个人进入了三皇子的视野。
楚炎，楚二爷。
作为镇国公楚寒的同胞弟弟，楚炎的存在并不如自己的兄长那般耀眼，尽管一直以来追随在兄长身边的他同样战功赫赫，但在兄长楚寒与龙帝大战长江，率领四十万楚军逼退燕军八十万大军的辉煌战绩下，却显得黯淡无光。
不过他的存在并不像表面看上去那么微不足道，尤其是在镇国公楚寒出了什么意外之后，在楚寒长子只有二十年阳寿，幼子只有三四岁的情况下，这位当今镇国公胞弟基本上板上钉钉的会成为下一任镇国公！
于是，早在两年之前，三皇子这边就跟楚二爷接上了头，在经过一番交涉之后，这位楚寒最信任的同胞弟弟终于被三皇子策反，暗中加入到了三皇子的队伍中。而三皇子给他的承诺就是镇国公的位子。他们会帮助楚炎设法夺得镇国公的位子，当然，作为镇国公继任者的楚炎一旦上位，也必须在皇位继承方面给三皇子足够的支持！
不过按照他们的计划，本来是要在一年之后才对楚寒下手的，但时不待我，一个月之前三皇子在宫中安插的探子传来消息，圣上病情突变，太医在经过诊治之后断言，若没有奇迹发生，圣上只有一个月左右好活。
一个月左右。
而今已经过去了一个月。
换句话说，当今圣上随时都有可能驾崩。
而到了那个时候，内拥有朝廷上大半的文官拥戴，外有军中中流砥柱的镇国公支持，自己那位碌碌无为、资质平庸的兄长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会成为大楚的下一任皇帝，而这绝对不是三皇子所愿意看到的。于是针对镇国公的计划被迫提前，三皇子下了死令，必须在这两天拿下楚寒！
而要拿下楚寒，楚炎就是个关键。
作为楚寒最信任的同胞弟弟，楚炎想要对楚寒下手有着无数的机会。所以在一番谋划的之后，三皇子决定让楚炎对楚寒下毒，同时委派手下高手冒充犒赏三军的钦差前往剑南，与楚炎配合，务必将楚寒拿下！
不过最初的计划是要楚炎将软骨浆掺进楚寒饮食中，由冒充钦差的一应高手将楚寒一举拿下。但考虑到楚寒武功极高，以软骨浆的毒性恐怕对楚寒起不了太大左右，故而在一番谋划之后，软骨浆被换成了断魂香——一众无色无味又能置人于死地的烈性剧毒，只要将之点燃，其所散发出的毒烟一旦被吸入，会在人体内潜伏十个时辰，中毒者若不在十时辰内服下解药，一旦毒发，有死无生！
毒杀楚寒！
突变的计划让楚炎举棋不定。
然而那位云梦军黑衣人接下来的一席话却让楚炎再没有选择的余地：“二爷应该明白，辅佐三皇子登基为帝才是二爷唯一的出路，如若不然，等太子登基，三皇子被下狱，到时候一旦将楚二爷这些年所做的事情说出去，你觉得楚寒会饶了你么？”
“你威胁我？”
“谈不上威胁。”云梦军将领微微一笑，“只是希望楚二爷你要记清楚，您现在跟我们这些人是一根线上的蚂蚱，三皇子上位，您就是下一任镇国公；但若是太子上位，不光三皇子跟我们，就连你也一样会吃不了兜着走！”
“......”良久的沉默之后，楚炎终于颓然的点点头，“我明白。”
“那这个事情就这么定了？”
“就这么定了。”点点头，楚炎沉声道：“这毒我会下在楚寒书房的香炉里。”
“那就好。”
“明天的人手安排可靠么？要知道我这位长兄武功奇高，十年前能够在龙帝手下走十招不败。这些年虽然勤与政事，但武功也一直没有落下，即便是中了毒，一般人只怕也不会是他的对手。”
“放心吧，这次我们殿下特意走了一趟七星宗，不但请来了宗主清一道长跟另外六位同辈高手，就连七星宗上一代宗主——一直在七星宗后山避世修行摘星子都请下了山，以七星宗的北斗七星阵加上一个摘星子，就是全盛时候的楚寒都要吃不了兜着走，更何况是身中剧毒的？”
“那就好。”
两个人又是一番对话，而躲在门外的楚寒浑身上下已经被冷汗浸湿了。
二叔要谋害父亲？
怎么可能！
记忆中的二叔一直都是父亲的左膀右臂，是父亲最依仗也是最亲近的人，虽然平素很是严厉，但自己还是对弟弟一向亲善，怎么会做出弑兄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情！
然而，事实摆在眼前，由不得他楚霄争辩。
不行，必须马上把这个消息告诉父亲，否则以父亲对二叔的信任，只怕真的会遭遇二叔的毒手！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不远处传来一声熟悉的呼喊声。
“少爷？你在哪呀少爷？”
声音不大，但在安静的小径上却是格外清晰，清晰到院落里的人一定能够听得到，而这个呼喊声楚霄第一时间就判断出，这分明就是他那个随身侍童小凳子的声音！
该死！
不是跟他说一会儿在驿馆门口集合么，怎么会找到这里来？
这一刻，楚霄恨不得掐死小凳子，但如今院落里的人只怕已经被这一声呼喊所惊动，无奈之下，脑子一转，楚霄急中生智突然喊道：“我在这！”
而此时，院落中听到人声的云梦军将领手已经握在了剑柄上，却被楚炎一把摁住，“你身份太敏感不宜出手，进屋，外面的事情我来料理。”
说罢，却是小心收起瓷瓶，走出院落，刚好跟楚霄碰了个正着。
“霄儿，你怎么在这？”
“二叔。”看到楚炎，楚霄脸上露出一丝自然的笑容，道：“总算找到你了。”
“找我？有什么事情？”
“诺，是这个。”一个翠绿色的玉佩摊在楚霄的手中，“这是二叔的吧，刚才落在我院子里了，我知道二叔对这个很要紧，就送过来了。”
“哦，是么。”从楚霄手中拿过玉佩，楚炎漫不经心的问了句：“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刚刚来啊。我找了半天才找到这，本来还以为找不到了，没想到最后二叔自己出来了。”
“原来如此。”点点头，楚二爷一边将玉佩收起来，一边仔细观察着楚霄的神色。而楚霄神色自若，并没有发现丝毫马脚。
刚刚到......那么刚才他与那人的对话，他应该没有听到吧？
就在楚二爷心中微安的时候，却看到小凳子气喘吁吁的从不远拐了过来，一看到楚霄眼前一亮，“少爷，你让我找的好苦！我找遍了右边所有院落，后来有回到驿馆门口等了你半天还不见你，还以为你出事了呢！二爷找到了么？”
糟糕！
一听小凳子的话，楚霄心中暗叫一声糟糕，慌乱中一抬头，正撞上楚炎意味深长的一双眸子。
找遍了右边所有院落......
在驿馆门口等了你半天......
这么长的时间，楚霄仅仅只是从驿馆门口找到这里？答案自然是否定。而在这段时间里楚霄到底做了什么？刚刚又为何撒谎？
答案只有了一个。
“霄儿，刚才的话，你应该都听到了吧？”声音阴冷如冰。
没有否定，因为楚霄很清楚这种情况下否定是没有的！
而此时，不远处的小凳子借着夕阳散落的余光看清楚站在楚霄身边的模糊人影是楚二爷，但也察觉出现场的气氛有些不正常，试探的喊了一声“二爷”，却不料下一刻一股锥心的痛楚突然从胸口迸发出来。
“啊——”
低头一看，短短一小节剑尖露在心口上，竟是一剑将他穿了个透心凉，剑尖上滴滴鲜血鲜红欲滴，一滴滴坠落，跌碎在石板上。
“小凳子！”楚霄目眦欲裂，但却被身边的楚二爷一手抓住，动弹不得，只能看着小凳子喉咙里发出几声“赫赫”垂死的声音之后，腿一软倒在地上，再也没有动静。
死了。
与此同时，一个黑衣黑斗笠的身影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了小凳子的身后，弯腰从小凳子后心拔出剑柄上带有明黄缠死的百胜剑，甩了甩剑刃上血迹重新插进剑鞘中。抬起头，一道目光仿佛阴冷的毒蛇刺破虚空直视楚霄，冷冰冰道：“他是谁？”
这话是对楚炎说的。
“楚霄。”楚炎瞥了一眼，补充道：“楚寒嫡传长子。”
“那个浪费了一盏七星续命灯的废物少爷？”
“不错。”
“刚才我们说的话，这小家伙不会都听到了吧？”
“看这样子，应该是一字不落全都听全了。”
“那就留他不得！”话音未落，黑衣人脚步一错，一个箭步冲了山来，腰际宝剑出鞘，一剑直斩向楚霄的头颅！
竟是一边因果缘由是非曲直都不问，直接就要置楚霄与死地！
白晃晃的剑光笼罩了楚霄的视野，楚霄眼睛一闭，心中大喊一声我命休矣，却不料随着“咣当——”一声金属撞击的声音，那刺骨的寒芒宛若冰雪消融般一瞬间消失的一干二净。
怎么回事？
睁开眼睛，却看到一杆长刀横在面前，直接将黑衣人格挡开来。
“楚炎，你难道想背叛三皇子殿下不成？”
“我跟三皇子之间，从来都只是合作关系，又何来的背叛？”收起手中的长兵，楚二爷目光寒光凛冽，“倒是你，不过是三皇子脚下的一条狗罢了，若被我一刀斩了你，你觉得三皇子会把罪名追究到我身上么？”
“你！”尽管此时此刻黑衣人心中有万丈怒火，但却不得不承认楚炎所言不虚，就眼下这个局面，自己要真跟楚炎起了冲突，吃亏的终究还是自己，无奈之下只能打破门牙往肚子里咽，冷哼一声道：“刺杀楚寒一事事关重大，容不得半点疏漏！这小子刚刚听到了你我二人之间的谈话，若留下活口，后患无穷！”
楚炎低垂着眸子，看不清眼中的情绪，道：“这事还用不着你来插嘴！而且此子还不能死，我留着还有大用。”
“大用？呵呵，楚二爷不会是要假公济私放你这侄儿一条生路吧？你可不要忘记，一旦我们刺杀楚寒的行动暴露，不光是我们，就连你楚二爷也要吃不了兜着走！”
“这事我心中自有定数，用不着你多管闲事。”
“罢了！”黑衣人也不再啰嗦，收剑转身要走，却被楚炎叫住。
“这地方你不能住了。”楚炎提醒道：“随园那边一旦发现霄儿失踪，很快就会追查到这里的。”
“你也好自为之。”黑衣人淡淡应了一声，纵身翻过高墙，消失在茫茫黑夜中。
只剩下楚霄跟楚炎。
“二叔，为什么？”楚霄率先开口，满脸复杂的看着面无表情的楚炎。
事情已经发展到这个地步，像为什么这样的问题，还有意义么？
于是回答楚霄的是切在后颈的一记手刀，楚霄只感觉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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