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追踪


  按照贾瑞的想象,此时该有两种情况出现。

  一种,忠顺亲王想给逃跑的琪官一个教训,吩咐护卫们无须看他的面子对后者留情,尽管暴力制服。若琪官试图反抗,就赏一顿打,只要不打死能绑回王府就成,哪怕搞得全身是伤也没问题。

  而蒋玉函既然逃了出来,肯定不想回去,一定会反抗,自然就会被不留情面的护卫们打的内外俱伤,无比凄惨,最终仍深陷囹圄。

  又因他男生女相,生的妩媚多情,那形象肯定是美弱惨。

  还有一种,那就是忠顺亲王虽然也气愤蒋玉函的逃跑,但情谊不变,护卫们顾及王爷想法,围而不攻,只是把蒋玉函困住,苦苦相劝,希望他跟着回府。

  但院子里呈现出的一切表明这两种猜测哪一种都不对。

  院子里,三间正房门口放着张太师椅,而蒋玉函就大马金刀的坐在这椅子上,手里还拿着把紫砂壶慢悠悠地喝着茶。

  这姿态,必须是位爷啊!

  他下首六七个壮汉,正是那些护卫。

  此时,护卫们全都瘫倒在地,横七竖八的躺着,在烈日下像是根快融化的蜡烛,无精打采,萎靡不振。

  抽抽鼻子,贾瑞并没闻到迷药的味道,倒是有股若有若无的淡淡脂粉香。

  作为一个旦角,蒋玉函身上有这种香味太正常不过。若是真利用这香味做手段,的确防不胜防。兴许,护卫就是中了这花招。

  “你们回去吧,和王爷说,这些年琪官多谢他老人家的照顾。只是我既出了府,便不打算再回去。不如一别两宽,各自欢喜,相忘于江湖。”蒋玉函漠然道,“这里也不要再来了。来也见不着我。”

  他冷漠中莫名有种威严,与上回在冯紫英家中与宝玉手拉手互送表礼时的温柔缱绻判若两人。

  “唉。”贾瑞暗叹一声,该说不愧是戏班名角么。

  这种“做戏就是生活,就是日常”的人他一向能少接触就少接触,总觉得自己水平不够,看不透,也玩不过人家。

  偏偏被忘机君盯上了,还不能不出面,不能不接触。

  人啊,活着就有各种无奈。人生不易!

  只是,蒋玉琪真是用脂粉制服这些护卫的?难道以往忠顺王府里的人都不知道他的本事?

  而他还有什么本事?医术毒术?

  但若是医术毒术,又是谁教的?反正不可能是毫不设防的忠顺王。

  又或者,是忘机君给儿子留的又一张底牌?

  这样一想,顿时觉得肩上的担子轻了不少。

  兴许自己的出现本就多余。就是不来救人,人家也会没事。

  没错,一定是多余的。

  书里侯府风卷流云般散去后,这蒋玉函不还和袭人成了姻缘么,大红汗巾做媒!

  那说明人家顺利过了这一劫,最多打一顿,并未伤筋动骨。

  就在这时,领头的护卫却有话说:“琪官兄弟,你可知我们何以知晓你的藏身之处?”

  对这一点,蒋玉函的确也想不透,他只告诉过宝玉。

  但因二人间的情谊,并不肯相信自己的猜测。

  “是含玉的那位宝二爷说给长史大人听的!”护卫首领冷笑道,“这位宝二爷端地有骨气,不过被长史大人吓唬了两句,就全招了。”

  蒋玉函听了,因猜测被证实,心蓦的一冷,这冷意顺着血脉很快遍及全身。

  护卫首领继续道:“不回去,你就不怕连累了他?”

  听及“连累”二字,蒋玉函身体一僵,脸也跟着拉长起来。

  护卫首领虽是粗人,但何尝不能看出他神情上的不妥?又道:“据长史大人所言,那位政老爷一听惹了咱家王爷,就要拿大棒子打宝二爷,这会估计已经皮开肉绽的躺下了。你若不回去,信不信王爷亲自去拜访荣国府,到那时,那位宝二爷又要吃什么苦头可就不好说了,哼。”说完,拿铜铃般的一对牛眼瞪着蒋玉函,深深为他不值。

  蒋玉函本想冷笑以对,但不由自主的担心其宝玉来。那样一个玉娃娃被打,可以想见是什么凄惨模样。

  想到两人相处时的温情脉脉,相见恨晚,心跟着针扎般隐隐发痛。一时竟然茫然起来,不知该如何面对当前的形势。

  要说为何对宝玉如此上心,却是因为宝玉从不把他当下等人、玩物来看,这是从前未曾体会过的平等与尊严。

  哪怕早就成了名角红角,名扬天下,又有忠顺王府做靠山,看起来风光无限,但他心里很明白,人品好一些的迷恋的是戏子琪官,迷恋的是琪官的容貌,是琪官扮演的戏中人。

  人品下流猥琐的,想的是如何成为琪官的入幕之宾,把琪官当成一个玩物,当成一个表明身份地位的工具。

  没人会去想蒋玉函是个什么人,也没人在乎。

  但他是琪官,更是蒋玉函。

  就连忠顺王爷,看起来宠爱他,也不是单纯喜欢他的戏、他的人,而是因他在京中权贵中走动,能打探来别人打探不到的消息。

  至于这些消息是留着自用,还是汇报给当今,蒋玉函一概不知,更不会关心。

  没错,蒋玉函本身就担负着刺探情报的重任,这也是忠顺王不肯放过他的最大原因。

  知道的太多,除非死,又或者忠顺王倒台,几乎没有离开的可能。

  权贵谁会真正在意一个戏子、一个小人物?说到底还不是有用。指望他们心软还不如指望能运气好逃脱继而改头换面。

  想到过去做的那些事,蒋玉函一阵厌烦,连对宝玉的感情也跟着化成了冰。

  他漠然看着护卫首领:“我与宝二爷本就没什么,不过是吃了几回酒。”

  “若王爷非得认为他与我相交匪浅,那京中与我相交匪浅的可就多了,北静王算一个,冯紫英算一个,安郡王算一个,文阁老家的文三爷也算一个……这些想必王爷都知晓。”

  “若王爷因我之故报复,只当宝玉认识了我沾了霉运吧。”

  他提到的这些人都是消息的重要来源,曾帮了忠顺王大忙。想必忠顺王知道他的意思,这何尝不是一种不得不提及的威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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