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014
小幽最终还是婉拒了徐珠的好意。毕竟不是谁都能成为吃肉的羊的。
这么个差点要了她们两小命的插曲过后，生活又恢复了平静。
徐珠吃饱喝足便是躺尸，对此倒是没什么意见。
反而是小幽，随着时光的流逝，肉眼可见地着急起来。
“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化成人形呢？”
“你说，我不会到最后都化不了形吧。”
徐珠没法对此给出意见或者建议，她只是扒拉住着急的小幽，翻看她背上的伤痕。
还是有些凹凸不平，虽说比之前好些，但总归是留下了印记。
想了想，她还是安慰道：“师傅，蛛各有命，缘法到了，自然就能化形了。”
小幽被她这番话语给震惊到，心中对自己徒弟的评价从天生低能往上提高了几个等级，变成了大智若愚，能说出这等贤者之语的毕竟将来有所成就，不会是一只平凡蛛。她哪里想到这种话不过是徐珠电视剧看多了，随口从中剽窃的罢了。
她从这种烂大街的话里悟到了几分意思，竟也放平了心态，每天与徐珠一般躺平了吃吃喝喝。
自从蜕皮后，徐珠感觉到身体各个部位都比以前坚韧许多，说是焕发新生也不为过。但同时也比以往嗜睡许多，对于这个问题，她的师傅并没有给出答案，可能是超纲了。
随着时日的增加，徐珠嗜睡的情况越来越严重，有时候是一睡一整天，有时候甚至能睡上几个月。
等她再次睁眼的时候，日子都已悄无声息过去了三年。
“你终于醒了。”小幽慢吞吞地爬到她身边，亲昵地蹭着她。
“嗯。”
她从虚无大梦中回过神，发现小幽好像有些不太对劲。她的话似乎少了许多。
她抬眼看着她，却愕然发现她的布足处、背甲处，甚至连脆弱的螯肢处都充满着伤痕，针眼一般的戳孔、树枝划过一般的爪痕，密密麻麻地覆盖在全身，竟然比三年前的那场意外伤的还要严重。
就像一只破旧的、打满补丁、坑坑洼洼的塑料娃娃。
徐珠不敢置信，在她熟睡的这些年，小幽经历了什么。
“小幽！到底发生了什么，你怎么会……”即使没有泪腺，徐珠的眼睛也涨涨的，像是有什么珍贵的东西在她沉睡的这段时间悄然流逝。
小幽嘿嘿一笑，想要用以往活泼的语气，但似乎是扯到伤口，仅存的力气也让她难以再活泼起来：“那群臭蛛蜂又跑过来了，我把他们全赶跑了，你师父我，厉害吧。”
徐珠轻轻抚过那些伤痕，自己那光滑的没有一丝伤痕的布足与她坑洼不平的背壳，形成强烈的视觉冲击。
小幽受不了徐珠这个样子，她挪开了身子，故作轻松道：“这点小伤，不算什么的。”
“倒是你，如果你再不醒来，我真的以为要失去你这唯一的徒弟了。”
“这有什么可难过的。我告诉你一件喜事，我马上就要有孩子了。”
徐珠一时没反应过来。孩子？
“孩子？！”
小幽挺不好意思地说：“你沉睡期间，有只胆大的雄蛛向我求偶来着，我看他跳舞跳得不错，就答应了。”
“然后，就，那个，交尾了。”
“估计这几天就会产卵了。”
“……”
好吧，生孩子的确是一件喜事。
徐珠平复了心情，她依偎着小幽，没有再说什么。
——
徐珠不敢再睡觉了，她睁着八只豆豆眼盯着满天繁星。
今晚没有月亮，但是星星们的光华也不可忽视。
小幽在一旁探头探脑，好像知道她不敢睡去的原因，陪着她一起仰望天空。
“你说，妖精森林外面是什么样子的？”小幽开了个头。
“不清楚。”
“城镇区又是什么样子呢？”
徐珠回想起还在地球上当人类时候的记忆：“人来人往，车水马龙，每个人都过着自己的生活吧。”
“是吗？那可真好。”
“徒弟，我真的好想去看看啊。”
“会有那么一天的。”
之后便陷入了沉默，徐珠转头望去，小幽已经睡着了。
星光撒在她的背壳上，一道道伤痕如利刃让她心神不宁。
——
第二日，小幽起了个大早。
徐珠探头问道：“这么早起来干嘛？”
“啊，不是说这几天就要产卵的嘛，地赶紧做好宝宝兜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编织网兜，一层又一层，将网兜垫得厚厚的。
不知过了多久，这件大事终于完成，她满意地看着拇指大小的圆形网兜，将它挂在尾部。
“怎么样？”小幽撅着屁股问她。
徐珠客观评价：“像在尾部挂了个灯笼，别说，还挺别致。”
“有眼光。”
上午编织好了宝宝兜，下午就开始排卵了。
徐珠在旁边守护着，小幽倒是不好意思：“站远点，搞得我有些紧张了。”
好吧，徐珠往旁边爬了两步。
一粒、两粒、三粒……
总共有十粒卵被她放在了宝宝兜里。
徐珠在一旁祝贺她：“你以后就是十个宝宝的妈啦。”
小幽似乎有点虚弱，她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休息了好一会，她才开口：“我们冥蛛一族存活率很低的，别看这里有十只，但最后能存活下来一只就算是老天开眼了。”
徐珠安慰她：“不会的，我们好好保护这些卵，它们肯定会活得好好的。”
小幽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说些什么，最终只是说道：“好累啊。”
“你睡吧。”徐珠将网兜钳过来，挂在自己尾部，“这些娃娃我先帮你带着。”
小幽没有回应，好像已经睡了过去。
看着她平静虚弱的面容，徐珠有些不安，没事的，蜘蛛产卵说不定像人类生子一样也有虚弱期。
没必要在这担心来担心去。
徐珠说服了自己。
她拖着网兜，准备弄点水来，万一小幽醒了要喝水，身子虚弱又不能动呢。
她顺利地取来水，发现小幽并没有在原地。
她醒了？跑哪里去了？
日轮花叶动了动，向一个方向延伸着，似乎在指引徐珠。
徐珠不明所以，只是跟着叶片的方向爬着，因为拖着网兜，爬的比较慢。
小幽在一处僻静的地方，就这么趴在那一动不动。
“小幽。你怎么跑这里来了。”徐珠轻轻推了推她。
小幽动了动一只布足。
“徒弟……”她的声音听上去很是虚弱，眼睛半闭着。
“我要死了。”她说。
“你在说什么，什么死不死的，别开玩笑了。”徐珠扒拉着她，似乎想背起她。
“我最后再教你一课。”她喘着气，嘴里含糊不清。
徐珠多么了解她啊，纵使她再说的不清楚，自己也能明白意思。
“雌性蜘蛛产卵后，不久就会死亡。所以你化成人形前，千万别产卵啊。”小幽想笑一笑，但笑不出来。
“你在胡说什么。”徐珠看着她偶尔抽动的布足，听到她虚弱无比的话，心中只觉荒诞。
一个前一刻还好好的跟你说说笑笑的人，怎么可能下一刻就要死呢？
“我不信，你既然知道产卵就会死，那你干嘛要这么做呢，你不是还要去城镇区看一看的吗？”
小幽睁开眼，似乎想要好好看一下自己这个令人放不下的徒弟，她轻声道：“因为我寿命到了，我想在死之前留下后代而已。”
“不过是早死几天和晚死几天的区别罢了。”
徐珠抚上她逐渐僵硬的布足：“你骗我……我不信的”
小幽摇了摇头：“我从来不骗自己的徒弟。”
她突然有了力气，像是回光返照的病人一样，反抓住徐珠的爪子：“你和我不一样，你一定能化形的，徐珠，答应我，一定要化形，代我去森林外面看看，去城镇区看看。”
她说完，长长吐了一口气，僵硬的布足也弯了下来，整个身子服帖在地面上，像是可爱的没有灵魂的布偶玩具。
“小幽？”徐珠推了推她。
“小幽，你说话啊。”为什么自己这么难过，为什么眼睛这么酸胀，为什么胸口像是被剐去一般。像是有刺骨寒风从胸膛穿墙而过，留下一个偌大的空洞。
小幽没有再开口。没有人会为她回答这个问题。
这一天起，徐珠失去了她的蜘蛛师傅。
日轮花叶弯曲，轻轻掠过她的头顶。
她颓败地缩在一角，原来蜘蛛的生命只有短短几年时间。
“你呢，你还有多长时间？”她问日轮花。
空气里传来叹息的声音：“五年。”
“你化不了形，也会死去吗？”
日轮花没有回答。
小幽说过，植物它本身就不太爱说话，化形难度比动物化形还要困难。
徐珠没再继续问。
她轻轻拥住小幽的身躯，小幽的身躯冰凉、僵硬，这不是真正的小幽，真正的小幽是快活的、叽叽喳喳的，绝对不是这么安静的。
她花了好长时间适应了这冰冷的身躯，她想，应该埋葬她，让她入轮回，也许下辈子就能去森林之外的地方。
徐珠一抔土一抔土搬运着，将她埋进小土坡中。
致我亲爱的师傅——小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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