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大裕村行路中
帽儿庄发疯的那些人里，中毒最轻的第二日已经恢复了些神志，虽然不是一直清醒着，但这足以让村民相信周道长的法力，对他的推崇更加深了几分。
安瑾宁他们一行人离开帽儿庄的早上，村民们夹道相送，齐六木更是捧着大家一起凑齐的一吊铜钱和几两碎银子，脚边还堆放着两篮子野果和干粮，想要赠与周海易，表达他们的感谢。
周海易心里清楚，这点钱对他来说虽然不多，却也是全体村民在贫苦的生活中一点一点攒的。这次都拿出来给他，是真心实意想表达他们的谢意。他收下了两篮子吃的，至于银钱，只从齐六木手中拿了一枚铜钱，说是收取为齐风超度的费用。
明事理的人当即跪拜，叩谢他深明大义，修庙建祠他们暂时做不到，但宣扬美名还请道长应允。
周海易不知道自己这个假身份还能用多久，既然他们愿意做，就去做吧，这样也更能让他们心安。
对于蒙昧的村民，真正的功臣安瑾宁也没生气。封建迷信这事儿，可不是几百年的时间能简单消除的，就算在现代，喜欢搞这些的都大有人在。甭管怎么说，事情解决了就好。
说起来这次能这么快获得村民的信任，他们也正是利用了这一点。
不过现在看来，利用这一点的，不止是他们。幽灵船的故事背后，很可能还有着更大的阴谋。
碌碌而行的马车上，冷凝霜和周海易在车厢里谈笑，白樱骑马跟着。而安瑾宁接替了白樱赶马车的差事，南明坐在另外半边，满腹心事。
安瑾宁冲他挥了下鞭子，引起了他的注意，然后指了指他的腿，意思是问他伤怎么样了。
这两次上药南明说什么都不让她动手了，安瑾宁拗不过他，就把金创药给他让他自己来了。从南明走路的姿势来看，似乎是好了很多，但什么人的伤口能恢复得如此快啊，她觉得南明是在强装。
南明微曲了受伤的那条腿，很快又伸直，往复两次，证明他的伤对自己的行动不会造成什么影响。
“若是出了什么事，你可以依靠我。”安瑾宁小声嘟囔，说完这话她自己都惊了，跟一个男人说让他依靠自己，她是不是太自信了点？拿错剧本了？南明这样强硬的男子，会如何看她？
果然她偷瞄南明的时候，发现他正一脸吃瘪的表情，欲言又止，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我不是那个意思，不是说让你吃软饭，就是，我和白樱也能帮上忙的。”安瑾宁有些慌，一慌就乱说话，她已经发现自己越描越黑了，转过脸去不敢看南明。
身后马车的门被从里推开了一道缝儿，周海易的脸出现在二人之间，他质问安瑾宁：“霜儿让我帮她问，‘你是在影射我帮不上忙吗？’”
安瑾宁还没想出来如何回怼这位确实什么忙都帮不上，一路都在充当累赘的女人，南明大手一按把周海易塞回了车厢，顺手关上了门。
就在南明关门的时候，安瑾宁的眼睛瞟到南明在笑：“你笑什么？”南明本身就不是一个爱笑的人，他现在的笑容更是安瑾宁从没见过的，她不太明白他此刻的笑点。
南明迅速敛了笑，道：“你好像很紧张。”
“我没有。”安瑾宁第一个反应就是否认，然后她后知后觉，“你在嘲笑我？”
“没有。”南明回答的时候表情严肃，一点都没装假。
安瑾宁反复看了好几次，确认他真的没有别的意思，才晃荡着腿跟他聊起了这次的在帽儿庄听到的事。
“要是按照齐予乔说的，那人让齐风放出话去，说幽灵船出现了，是为了什么呢？制造恐慌？这对他来说有什么好处？”
“影射。”南明只说了两个字便不说了，其中的含义不方便细说，在场的聪明人都能猜个七八分。
周海易又把头伸出了车厢：“嘘，这话可不能乱说。”
幽灵船一事牵扯到前朝，说书人何百知那就是个修道成仙的故事，但他们都能想到其中很容易有阴谋，其他人自然也能想到。
如果有心之人想在这上面做文章，将这件事盖在当朝太|祖皇帝头上，他们也没有证据能证明，这事就跟太|祖皇帝完全无关。
毕竟太|祖皇帝那时候作为他国质子，十来岁的时候开始被养在京城。有史书记载，他因为年龄与前朝皇太子相近，加之也对修仙颇感兴趣，两人交好，他一直深得皇太子的信赖。
那位太子登船的时候最大的遗憾就是，这位同道好友突然生病，未能跟他同行。
怎么看，这病都来得太巧了一些。
一个多月以后，当时还只是臣服的小国庸国攻城，趁着他国内乱，轻易就拿下了城池，吞并了原来雄踞于此的国家，建立了新的盛世。
在那一战中他的父兄皆阵亡，而他原本在京城就网罗了不少门客，有不少支持者，且他为此次攻城战出力不少，顺理成章成了开国皇帝。
若是真有人想要翻出这段故事来说说，还没传达圣听还好，被皇帝知晓了，搞不好就是掉脑袋的罪。可还是有人愿意冒着如此大的风险去做这件事，可见这些人的图谋，定然不简单。
“那怎么，我们现在是要去查一艘前朝时的沉船，到底是被谁搞沉的？不太容易吧？”这幽灵船查到现在，似乎是跟朝廷牵涉不浅。跟朝廷有关的事，通常都会更加复杂，安瑾宁的忧虑不无道理。莫说能不能查清楚点什么，要是查到半路一不小心翻了车，别说他们的小命了，可能还会株连九族什么的。古代的连坐可是真真不讲道理。
冷凝霜听她这么说，嘲笑的声音从车厢里传来：“安公子说笑了，百十年过去，那船早就连渣都不剩了，还怎么查嘛。”
周海易想替她不友善的态度辩解两句，但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冷凝霜拉扯回了车厢内，车门又“砰”的一声关上了。
南明没有对冷凝霜的话发表意见，这通常表示他不反对。
确认了他们不会贸然去调查不知道在哪儿的幽灵船，安瑾宁放心了些。这在某种程度上意味着，两位大人暂且不想去冒险参与调查幕后主使者，她跟着他们，还算安全。她才刚从一个倒霉的地方爬出来，还不想这么快就把自己的小命交待了。
南明没再说话，安瑾宁没有非要聊天不可，干脆就陪他一道安静着。
耳朵里传进来冷凝霜甜腻的发言，安瑾宁的思绪天马行空地发散。尽管现在已经十一月，江南还并未入冬。天边的云不错，吹到脸上的风和煦，今天的天气不错，阳光晒得人暖洋洋，安瑾宁背靠着车厢想躲个懒。
她这一放松，没半刻钟，马车的左边车轮滚过一个大坑，把车上的几个人全都颠精神了。
南明从她手中夺过马鞭，不再让她赶车了。
安瑾宁歉意地笑笑，之后半阖了眼，想真正打个盹儿。
谁料周公的影子都没见着呢，有人说话了。
“你知道神隐门吗？”沉默了半晌的南明突然出声，问了个毫无征兆的问题。
离他最近的人是安瑾宁，从他望过来的眼神安瑾宁也能感觉到，他问话的对象是自己。
也许南明也没想到，“神隐门”这三个字几乎撩动了在场所有人的神经。
周海易刚接过冷凝霜递到手里的野果，听到南明这么直接地问出来，手里没拿稳的果子“咣当”就砸在了车厢的地板上。冷凝霜连忙把果子捡起来，擦了擦扔回篮子里，重新拿了一个干净的，怯生生地问：“大人这是怎么了呀？”
周海易拿着果子干笑两声：“车子晃，没拿稳。”
根本不是车子晃好吗！南明怎么回事！他们才沟通过对安瑾宁主仆二人的身份怀疑，还没探讨出个所以然，他就直接问了？有没有考虑过打草惊蛇的后果啊！还是被美人迷了心智？这可太不像他的作风了。
白樱骑在马上，落后他们半个身位，没有人注意到她这边，但她牵着缰绳的手明显抖了两下。
比较淡定的还要数安瑾宁，但她也没有立刻回答南明的问题，而是斟酌了一会儿，反问道：“或许以前的我听说过？”她刚才始终直视着前方的路，没有看南明，她觉得这样好像暴露了自己心虚，还是转过脸来跟他对视，“所以，那是什么？”
南明没有绕弯子：“一个杀手组织。”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先皇在世的时候在江湖上横行，后来没落了。”
安瑾宁缓缓点着头：“你知道，三年前的事情我都不记得了。”
这件事不仅南明知道，连冷凝霜都清楚。安瑾宁这么说，其实有点狡猾。
“我没记错的话，先皇殡天有二十年了吧？”安瑾宁又补充了一句。
南明“嗯”了一声。他明白安瑾宁的意思，二十年前安瑾宁还没出生，什么都不知道也不奇怪。她的回答乍一听来没什么问题，但仔细想想，又有点滴水不露似的，其实什么都没有说。
“还有多久到大裕村啊？”周海易探出了头和一只手，打破了两人之间的沉默，顺手将果子塞给南明。
安瑾宁：“按照这样的速度，得走到天黑。”
“能快点吗？”坐够了马车的周海易问。
南明扬起鞭子，驱赶马儿快些跑，车厢立刻颠簸起来，周海易觉得自己抖若筛糠。他现在十分后悔，不应该为了转移话题牺牲自己浑身的骨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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