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32


一切都很愉快,但说到凛的父亲,那就又是另一个问题了。

        凛忽然发问:“你听过我父亲的名字吗?水原琦行,他的名字。”

        鉴于他们刚才还在讨论见家长,所以这个问题并不突兀。

        大吾实话实说:“很难给出否定的答案,对吧?你父亲的名字对于政客而言耳熟能详。”

        她看着他,嘴角挑起来了,“而我以为丰缘的冠军并不是一名政客?”

        投机者是政客,心怀大局的人,那才叫政治家,尽管两者本质上没有多少区别,但如果她非要这么说,也确实没错。

        男人抬起了英秀的眉毛,也微微笑了一下,他这个人的面皮其实风流,偏又生得持重,便没有多少艳丽味道,反而生出一种果实成熟时刻的沉淀饱满,诱人采撷,却如高岭之花不可近身。

        大吾也温和地提出一个问题:“那你觉得你算是政客吗?”

        这个问题很好回答,天底下没有比卡洛斯冠军更像政客的人了。实际上在接过冠军权柄的那一刻,又或者说,乃至更早的时候,她就不甘于只做一个地区的吉祥物,外表漂亮远远不够,她必须展露出内在的强大与坚硬,所以她宁愿做投机者,投身政治舞台做一名政客。

        放眼各大地区,没有哪位冠军能比她更善于玩弄权力了。

        因此她毫不犹豫地说,“这个问题是不是有点多余了呢?明知故问。”她这么说,又抬起眼看他一眼,带有一点嗔怪的意思,眼风却含有秾妍鲜艳的意气,“谁都知道卡洛斯的冠军是一名和她父亲不相上下的政客。”

        他们本来还算是在谈事正事,毕竟涉及地区政坛,即便再有浓情蜜意也该有点正形规矩,但大吾这个人显然不按常理出牌,他轻轻笑了一下,说,“是吗?”

        凛看他的神色莫名,她了解同类就像了解自己,她确信大吾接下来会玩一点奇特花样,但她还没有搞明白他到底要玩什么花样。

        果然他说,“那么又有谁会知道,卡洛斯的冠军会和丰缘冠军在同一个房间、在同一张床上相拥而眠呢?”

        她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见他用那双银蓝色的眼睛望向她,刹那间碎玉琼花不能比拟,他的双眼确是丰缘最璀璨夺目的蓝宝石,被罩进玻璃罐子里保管珍藏都不能够。

        他到底早生了几年,这几岁也非是虚长,至少在谈笑缠绵方面颇有建树,很有一番能耐,让人很难不怀疑他到底是跟谁学的。

        是哦,到底跟谁学的?

        凛想,于是她也这么问了,一边鼓掌一边说,“这话漂亮,说得真动听,但你是从哪儿学来的?为什么这么熟练。”

        大吾脸上的笑容似乎僵住了一秒,凛疑心自己看错了,就听见那男人肯定地说,“天赋异禀。”

        大吾确实没跟旁人学过所谓谈情说爱技巧,他身边的朋友成双成对的不多,米可利和娜琪算一对儿,但他俩那还是间歇性的,分分合合好几年一路折磨,要说正面教材,他俩显然是当不上的。

        只能说确实天赋异禀吧,他这个人,做什么事都要做到最好,也都能做到最好,会说漂亮话也不奇怪,吧?

        换了旁人肯定难能相信,但大吾地恋爱对象是凛,这个人某种意义上来讲和他是一丘之貉,谦逊有礼那都是表象,虽然不能说是伪装假面,但内里的自恋确实不容置喙。

        所以凛信了,并且非常理解。

        接下来又说回她的父亲,大吾说水原琦行,瑰意琦行,好名字。

        凛却持有不同见解,她说,“你不能这么想,当年他差点就给我取名叫水原瑰意了,但妈妈觉得凛才是适合我的好名字,就差一点哦。”

        说话的时候她伸出手,两根葱削似的手指合拢在一起,却隔有一线距离,身体力行地向他形容“差一点”是怎样的意思。

        大吾于是失笑,世人说卡洛斯冠军拥有超越年龄的沉稳,她却屡次在他面前展现出符合年龄的天真俏丽,人说她温和知礼,他却见她多智近妖,他总是能在她的准许下见到她皮囊底下的另一面,是女王的纵容与恩泽。

        世人见到的,他都看在眼里,世人见不得的,他也都得见,他了解她比旁人更多,这样很好,或不如说再好不过。

        “嗯,”他笑着说,“放在你身上,什么都是好名字。”

        她似乎脸红,又偏过头去遮掩,不晓得这样最是欲盖弥彰,后来自己也意识到了,于是含嗔带怨地看他一眼,妩媚惊艳乃至不可思议,他凑过去抬手覆上她的眼睛,世界陷入黑暗时他低头吻上去,在那之前他意味深长地说,“凛,该闭眼了。”

        似乎她的名字由他说出来总是缠绵,纵是简单的音节也有千回百转、余味悠长,像一首诗歌流丽,浪漫不可言喻。

        一个上午好悬就这样蹉跎过去,值得庆幸的是玛农打来电话阻止了他们,小姑娘当然不知道他们在做什么,只当是温泉之旅实在有趣,令人忘却时间,不知今夕何夕。

        她话音里是难掩的焦急,但终究保有礼数,只问什么时候启程去卡洛斯。

        时间确实不能再耽误,弗拉达利在另一个世界便是凛心腹大患,旅行的那年时光他的触角隐藏于黑暗,最终拔地而起,令所有人都措手不及。

        可叹她那时候终究年轻,多智近妖也不是在那时候练就,纵然心思缜密,但年轻人终归不能做到面面俱到,没有察觉那个人埋藏的野心。她一生中纵然有几度春风无量风光,但遗憾过错避无可避,何其之多,怎么数也数不尽的,她成长了,也早就学会释怀,任过往消弭如冰融雪消。

        这才是她作为冠军和成年人的表现,她合该有几分胸襟,唯一不能释怀的只有有栖,那是她穷尽一生也无法放下。

        在前往卡洛斯之前他们和布拉塔诺博士成功通讯,凛很有些难以启齿,认识这么多年了她还是不知道博士的号码,这就很尴尬。

        异世界原有的保存在通讯装置里的号码作废,一切都焕然一新,重新洗牌布局,到最后还要靠玛农才和博士取得联系。

        博士温和地,以年长者的身份看着玛农,和她聊了几句,然后他注意到了凛和大吾。

        大吾是丰缘冠军,以他本人的知名度和博士的见闻,布拉塔诺博士辨认出他简直轻而易举。

        饶是这样也难免震惊,新人训练家和一地冠军的搭配任谁看都要惊一下,他和大吾问好,简单的交代过后他看向凛。

        “……你是?”布拉塔诺博士看起来有些困惑,像是难以启齿一样,他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那一笑中蕴含的风味近似于腼腆,而她已经有很多年没有在他脸上看到,又或者说他从未在她面前流露过软弱,永远都是无懈可击的长辈和引导者,“我很抱歉,但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

        凛心下一动,这就佐证了她的猜想之一,但她不动声色,只抿唇笑了一声,说,“您好,布拉塔诺博士,我是凛,水原凛,大吾先生的女朋友。”

        然后她回答他那个最为关键的问题:“嗯……我想我们之前并没有见过,但我看博士也觉得熟悉,可能是缘分吧。”

        布拉塔诺博士笑了,他的目光穿越屏幕,温和地注视着她,逐渐与另一个世界存在的人重合,“那么,很高兴见到你,凛小姐。”

        他其实从来都不会叫她“小姐”,不带敬称,叫她,凛,有时候也会叫她凛ちゃん,在她荣光加冕后也是如此,经年不变。

        大吾也心下一动,不如说他是心头一跳,关于布拉塔诺博士对凛的态度他早就有所察觉,只不过没想到换了个世界也是同样……他简直想要苦笑,可如果论起一眼注定,他也不会输给任何人。

        重要的是凛选择了他,因此本就不存在任何竞争。他可以心平气和,也可以忍耐和尊重,有那么一瞬间他想要替凛回答,但就像他说的那样,他永远尊重她,而他清楚她的性格,不会允许任何人越俎代庖代她答话。

        于是带着玛农坐得文公司的私人飞机,跨过山高水远,越过大陆与海岸线,最终回到卡洛斯。

        “回到”这个词用得实在很不恰当,这里不是凛的卡洛斯,不是女王的国度,这里不是她的家,时局大变,不应该用“回”字。

        异世界的卡洛斯,凛看什么都是新鲜的——这里真的不是她的世界。

        没有人会再追随冠军的身影,选择火狐狸作为自己的初始宝可梦,也不会有人刻意培训和她重复的宝可梦了,密阿雷市繁华的街道上,无论是海报和电子屏幕中和都没有她的面容身影,冠军不在了,又或者说,冠军仍在,只不过不再是凛了。

        这个世界的冠军依然是卡露妮,别有风情的女演员在虚拟映像里对过路的旅人眨着眼睛,沙奈朵忠诚温柔地陪伴在她身边低头起舞。

        她有点想沙奈朵了……她是说她的纱奈。纱奈在卡洛斯过得还好吗?它有成功牵制住天海吗?

        那少年是个大麻烦,想到这里她又猛然惊醒,她不该沉迷在这里流连忘返丧失斗志,她应该尽快回去。她的卡洛斯——还有那么多的事情等着她,仅凭沙奈朵和志米不可能轻松应付的,也应付不完。再加上联盟和协会之间的权衡,她需要父亲和卡勒姆——

        可恶。她猛然捏紧拳头,然后选择体面地接受一时的落魄。这是冠军应有的气度。

        “怎么了?”身旁的大吾察觉到他的异样,微微低下头看他,这个角度让他隐匿在阴影里的蓝色眼睛像是流转着冰冷色泽的磨砂玻璃,雾蒙蒙的,但他的嘴角带有弧度,温和,又或者说,柔情。

        他给她的是钢之帝王全部的柔情,是向女王谒见时他所能拿出的最高级的献礼。

        她摇头:“……没事,我、”

        但他很快了然道:“想到卡洛斯了?我是说,你的卡洛斯。”然后他又为自己的举动道歉,关于打断她话语这件事,“我很抱歉,请你原谅我偶尔不那么绅士的行为吧。”

        “没关系。”她笑着摇头,意有所指,“亲爱的,也请你相信我,你有些时候更不绅士。”

        男人的眉毛挑起来了。他也是成年人,并且是成年男性——他知道她所指的是什么意思。

        他本该继续说下去——但他没有,那都不急于一时,他揽过她的肩头低声说相信,他说,“你一定也知道我是什么意思。”

        她当然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又或者说她早已以身试法亲身领教过,他那时候确实很不绅士,只是流于表面又撕掉表皮,事实证明山男就是山男,一身肌肉全然不是花架子,这种时候说什么都显得太多,太多就意味着徒劳,所以她说,她甘之如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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