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上山
定元三年，百废待兴，世间多得是流离失所之人，人人皆是泥菩萨过河，孩童更甚，便是不被易子而食便是个好命了。
但梅小小却没有这般烦恼，自打新帝发兵下令禁止易子一类人间惨行，像她这样的流浪儿的生机已经好了许多；一进这惊云城，来来去去一队一列的铁骑，都是执行新令、巡防去的，且城中富庶者回归，善人施粥，再惨也有一口可活，更是没有什么可担心的。
“谢谢您的粥！”小小接的是善人夫人添的粥，因而觉得十分荣幸，灰猫一样的脸上努力添多十分笑容，想让夫人晓得自己有多么快乐；那身怀六甲的女子见着几个孩童欢乐，也是温柔一笑，揉了揉女孩的发，吩咐丫鬟给几个孩子送点糖去。
排在梅小小前头，还有一个等着她的女孩，看起来年纪要大上一两岁，神情是小大人的模样，她端着一碗粥，低声警告：“梅小小！还不快些，卖什么乖，再不快些就赶不上五行山开山了，到时可别说我不等你。”
善人夫人听见，将粥勺递给另一丫鬟，莞尔道：“原来你们是要去五行山？城中葫芦院不好吗？那建院的院主是京城国寺来的高僧，有高僧庇护，可免吃许多苦。”
那小大人皱了皱眉，瞥了甜甜笑着喝粥的梅小小一眼：“谢夫人关心，但一路走来也晓得不能一世靠着谁的庇护过活，不如上五行山明月宗碰一碰运气，学些本事，就是挨了欺负，也不怕了。”
善人夫人“啊”了一声，似是对这冷脸的女孩多了一些赞赏，也不好再劝阻，却听站在后面还有一个小男孩，笑嘻嘻地补充道：“我们本来一大群结伴从飞鸟道过来，大部都到了葫芦院去了，但是梅小小把一水和尚气得打翻了饭碗，她就不好留在那里了。”
“啊！可那可是陛下也要礼待的国寺住持，怎么会……”善人夫人看着小女孩的神情复杂了起来，又倏忽笑起来，笑容明媚，叫梅小小看得眼花，连连拍起马屁：“谢谢夫人！谢谢夫人！夫人真好看！”
“唉，你这个小机灵鬼！春花，去拿几个馒头来，给他们每人一个，莫教人看见了，叫他们路上不安全。”善人夫人拿出帕子擦了擦小小脏兮兮的脸，因着将为人母，看着这些流浪的孤儿分外地怜爱，可她夫君新归，家中并不比一水高僧能得八方添资，既无人力，又无长资，是养不起这么多人的，“小小？我便在惊云城为你们祈祷，祈祷你们都能进明月宗，就是不行，做个外门弟子也是有机会的，便是五行山不收了，你便回来，一水大师不会赶你走的……便是赶了，就来云家找我，我与夫君商讨，也许能收留两三人的。”
梅小小没有点头，只还那般亮晶晶地眨眼，笑嘻嘻地仿佛不知世间动荡：“夫人心善，谢谢夫人！”
“走了！晚了可没了名额！”
“等等我！”梅小小囫囵吞枣喝了粥，还了碗，追着前头的小冷脸跑了去，半途回头看那善人夫人，只觉得她温柔又好看，可前头小伙伴们不等她，她也只能没命追上去，怀里揣着一个暖乎乎的馒头，一辈子都忘不了这温度。
一行人怀里藏着个热馒头，就这么出了城门，门卫不查通行，更不说这八九个乞丐儿一般的脏孩子，看都不看便任他们出了去。
这两日出城的孩子多得是，闭着眼也晓得都是朝着城外东方的五行山去的，可修道之门向来吝啬世人，哪里是那么好入的道？这世道人如草芥，区区一个小小的宗门不比大宗强盛富足，又哪里容得下那么多凡人当打杂的外门弟子？
门将叹息道：“我看啊，后日结束，都得回来！”
“人人都想攀上枝头当凤凰，可那枝头哪里是那么好攀爬的，天道刻薄，许不得那么多人修道入仙途唷！便是修道众人，渡劫成仙的，也是屈指可数，其余人都是南柯一梦罢了！”
流浪的孤儿们可不知道这些，就像凡人听着仙人总要崇敬好奇，他们想着的是能在宗门混一口饭吃也好，便是个外门，出了山门也风光赫赫，即便是入不了山门，不过是回惊云城去，葫芦院也是肯收的，对孩子们来说损失的不过是几日脚力。
这样的想法，明月宗自然晓得，可明月宗不是佛修那样慈悲济世的宗门，如今世道虽然好转，但人人尚且自危，它一个小宗门便是冷酷一些、驱散众人，也在人情常理之中，无可厚非。
是以明月宗表明只择优而录，伪灵根一概不纳，四肢面相有残不纳，愚钝性劣不纳，便是真灵根也须得先在外门排排队，养一养，参加宗门的选拔试炼，若是过了才可正式入了宗门，拜三师之一为师。
梅小小一行人共九人，排着队候了半日有余，才看到了那一人高的灵石。
灵石散发黯淡光芒，宛若玄铁，又冰寒刺骨，只是分外澄澈，宛若一块玉石，可更干净纯粹一些，只消将手放在上头几息，便可在石内窥见检验者的灵根几何，是清是浊，断一断此人的天赋几何。
几人之中，最先入围的是同行的一个瘦弱的男童，名唤鲁青鹤，听闻是北方大城来的，与家人散了去，险些被人拿去宰了，侥幸逃了出来，前月与他们一道结伴，是个十分好相处的人；鲁青鹤得了好消息，便兴致勃勃地看着同伴，道：“虽然只是个三灵根，但仙人说好好修炼还有机会！”
“真好啊！那现在是进了宗门吗？我听说明月宗三师的第三位尊者，可是大宗也想要的高手，要是能成他的徒弟就好啦！”凉飞流挨了一旁的山门弟子一拍，被训斥道：“休得妄议，三位师父可是你们想选就能选的？区区三灵根，还入不了师父的眼呢，若没有真本事，最多也是被师兄师姐们指导，哪里由得你们选？”
鲁青鹤赶忙闭了嘴，失落地低下头；而凉飞流也只能点头称是，却听前头沉寂许久突然议论纷纷，后又听到领头的仙人让旁的师妹记下来，低声道：“这般纯净的水木双灵根，将来必能修成特异灵根，先将此事报与掌门师父……你的名字呢？”
“孤行月。”孤行月却是牵着梅小小的手，抓得紧紧的，眼中涨出一点微光。
见她如此，女弟子索性说：“你先到角舍住，还有你这个小不点，也是去角舍……过了问检，然后直接去就行。”说罢，她又正好瞥见灵石那处爆出灵光，这下，领头的这个女弟子瞪大了双眼，就连旁的宗门弟子都大吃一惊，再三确认之下，才上前去抓住那男孩的手，带着再按一次。
最后，才大喜道：“我明月宗如今除了庐陵一家，也只有少主师弟是天灵根，如今得又得一子，师祖说得对，我明月宗的时运来了！你叫什么名字？师姐保送你入内门，掌门定收你为亲传弟子！”
“啊？我叫凉飞。”
一转数年后，他们才记起来“飞流”原是小师叔改的名字：凉飞流你的本名也太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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