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深渊寄生
这完全是迁怒。
奥布林心中叹了口气。好的，按照惯例艾文又要开始聊那段他俩的黑历史了。
这段故事阿诺已经听得耳朵都起茧了，一溜烟直接驾着小毛驴冲到了前头。
遥想当年，和众多中二少年一样，艾文有一个征服巨龙的梦。但和那些只能从龙骑士小说的幻想中得到慰藉的普通少年不一样的是，艾文，他带着巨款迈出了脚步。
那时的奥布林还混迹在加布城的黑街做些见不得人的黑活。一日，酒馆内那些刀口舔血的雇佣兵玩笑似地提起，有个贵族小少爷到处找人带他去砍条龙。
龙？他轻哂，灌了口廉价的黑麦酒。现在哪还有什么龙。狂暴的天空族裔早已随着他们神祇的离开迅速没落，蕴含雷电之力的龙焰消退成普通的高温火焰，退化的翅膀难以支撑他们过于臃肿的身躯，堕落的天空之民只能尝试着用不熟悉的肢爪在山石上爬行。
现在所谓的“巨龙”，体型不足古龙的十分之一。他们是最早一批被光明驯化的良民，被颁发了稀有物种保护书，安安稳稳地群居在号泣石林，帮着矮人锻造武器打打下手。
作为“稀有保护物种”，别说砍了，光是伤到一块鳞片，小气的巨龙就有本事揪着赔偿赔到倾家荡产。
但好巧不巧，几天后这位传奇人物竟然找上了门。
——带着一袋金币。
“整整五百金币！”艾文对这段黑历史毫不藏私，情绪激动得拍了好几下大腿，惹得白马不爽地打了个响鼻。
作为唯一的听众，西维娅在心里默默换算了下。她对金钱没什么太大的概念，五百金币……大概能买她一个星期用于绘制法阵的普通材料。
那确实好像有点多。
坐前面的奥布林一提到钱可就不困了。他觉得自己还是需要维护一下形象，便和艾文理论起来。
“喂喂，我不是合理满足你的需求了吗。”他掰着指头和艾文盘算：“是你说的，砍一条会飞的龙。”
艾文憋着气：“所以，这就是你找个死灵法师操控一条骨龙骗着我去砍的原因？”
奥布林开始睁眼说瞎话：“骨龙不是龙吗！三百年前禁止歧视黑暗物种就已经写进大陆法典了耶。”
那确实。“禁止歧视黑暗物种”在大陆法典中是真真正正有相关条目的。其本身的目的是为了团结一切物种共同对抗深渊。
——但有些种族私下里是否遵从这个法典就是另一码事了。
西维娅感觉有些好笑。她扯了扯奥布林的斗篷，精灵感觉到动静回过头来看她。
“所以，你含泪血赚五百金币？”单纯的牧师没见过这样的骗术，只把它当成个动听的故事，顺便还能采访下当事人心得。
她的声音细细软软的，乖乖地坐在后面像只呆头呆脑的小鸽子，听得厚脸皮的奥布林莫名生出些委屈：“五百金币，付给死灵法师聘金两百，本来能赚个盆满钵满。谁想到这家伙把人家的骨龙拆成了一堆骨头架子。最后佣金全赔人家的骨头去了。”
奥布林又感觉到自己的斗篷被扯紧了。牧师抓紧了他的袍子，稍微贴紧了他的背，无声地笑。
明明是很淑女的抿嘴笑，但他能感受到她的心情十分愉快，连嘴角都扬着蜜意。
他不自觉地别开眼。
谈话间，他们已经到达了深坑的顶端。阿诺坐在一块巨石拎着一块对他来说是巨型的地图仔细研究。他的灰驴低垂着脖子啃着地上的杂草。矮人在辨别地形方面有着巨大的种族天赋，所以很多小队都会聘请一个矮人作为向导。
见他们来，矮人噌地站了起来。
“团长！我看过了，沿着这条道一直向东南方向走，按照我们一般的脚程到达拟态信花生长的河边地需要一天的时间。”
艾文点了点头，这时间和他估算的差不多，“那中间需要过夜？还是去老地方？”
阿诺把地图再翻来覆去地看了几遍，拿起红笔在地图上画了一个圈：“旅馆里有人提到前段时间下暴雨把那边的小棚给冲垮了，现在还在维修。我们可以直接顺路，河边地旁有一个废弃神庙，我们可以在那里进行休整。”
不错的计划。
战栗森林曾是精灵对叛徒的流放地。通天的巨树枝干在空中纠缠，编织出一张盖住地面的网。光线难以透过枝叶，水汽在狭小的空间内流转，找不到出处，最后化作永不散开的雾气。苔藓铺满了石头和树根，在这个潮湿的地面散发诡异的绿色荧光。
正式进入战栗森林，温度一下子就降下来了。西维娅颤抖了一下。一滴水珠毫无预兆地落到了她脸颊，她被这其中蕴含的凉意吓了一跳。
“水汽太重了，过会可能会下雨。”前面的精灵已不再是刚刚那种轻松玩笑的态度，声音也冷硬了起来。这里是战栗森林，队伍里任何一点失误都会导致不可挽回的连锁反应。所有人都紧绷着。
西维娅顺从地戴上了兜帽。虽然光明系包容除黑暗之外的所有元素，但过于厚重的水元素仍让她喘不过气来。
艾文骑着白马走在最前头，随后就是作为向导的阿诺。奥布林负责断后。马蹄踩在厚重的绿苔上如同踩在地毯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堆积已久的树叶被踩碎，腐烂的味道随之溢出。
将近黄昏的时候，雨终于还是下了下来。
在西维娅眼里，水元素聚集成无数的点，然后陡然直下。世间瞬间变为垂落的珠帘。
但……
在珠帘之下，她隐隐察觉到了不善的目光。
刷。
她抽出法杖，向脚下扫去，挡住了一条长蛇的扑咬。
同一时间，奥布林飞速从背后抽出一支箭，圆周塔制造的机关弩被他安装在左臂上，挥动起来轻巧无比，但力道却能狠狠地把一条从树上扑向他的蛇钉死在了树干上。
“没事吧。”他注意到了身后的动静，随口问候了一句，但也没回头，观察着树干上仍在不停扭动的蛇。
西维娅点点头。蛇被缠绕在法杖上，她轻轻挥动，白晶石发出温和的光芒，但这看起来毫无危险的光沾染到蛇身的时候，蛇却像是被无形的火烫到了一般，疯狂扭动，却无法逃离法杖，最后一点一点地化为灰烬。
“是绿蕨草蛇。”艾文不断挥动着他的巨剑砍下蛇的脑袋。“我就说咱们各类驱虫驱蛇的药物都配齐了，怎么还有不长眼的攻击。”
绿蕨草蛇不是蛇，它更像是一种长得像蛇的藤蔓型植物。但它是一种肉食性植物，通常埋伏在路边袭击路过的旅人。雨滴填满了土壤间的空隙，泥土内空气过少，它不得不冒出土地呼吸。好巧不巧他们一行人刚好撞上了，贪婪的绿蕨草蛇把他们当作了补充营养的猎物。
“那好对付。”阿诺的小毛驴不断踩踏着地上冒出头来的绿蕨草蛇，“找根主藤砍了杀鸡儆猴。”
小队仍然按原定的线路往前行进着。
奥布林眉头紧锁，想着刚刚看到的绿蕨草蛇，心中总有种不安感。
水汽太重了，他呼出的气在面罩上泛起了白雾。战栗森林很少有阳光，他便暂时将防风面罩取下，挂在了手臂上。
他昂首看着茂密的树冠，天就要暗下来了。进入黑夜后森林会变得更昏暗，对冒险者不怀好意的黑暗物种也会趁这段时间行动，何况这段时间还有深渊寄生的搅局。小队加快了脚程，争取天黑之前赶到废弃神庙。
当小队砍掉了第三条主藤，但草蛇仍追着他们不放时，连最迟钝的阿诺也察觉到了不对劲。
“这是饿了几天啊，把我们当大餐。”虽然是开玩笑的话语，但他的语气不掩急躁。草蛇只是小角色，但俗话说蚁多咬死象，速战速决才是正解。从前他们也是这么做的，但今天的藤蔓未免太过死缠烂打。
奥布林思考了片刻，再次射中了一条草蛇，取下它的尸体查看。
他凑近闻了闻，突然发现了什么。西维娅明显感觉他的身体震了下。
“艾文。”不详的预感填充了他的喉腔，让他喉头发紧，“借点火。”
触及到奥布林的目光，艾文脑袋也有点发懵。他浑浑噩噩地打了个响指，指头冒出一点小火花。
奥布林把草蛇的尸体放在了这一束小火苗上。
尸体毫无动静，甚至没有被点燃。
“是不是……火苗太小了。”艾文的嗓子也开始发干。
奥布林却回头看向西维娅：“牧师，你的活来了。”
“用尽量小的光，烤这个尸体。”
西维娅立刻了解到了他想干什么。白晶石发出星星点点的光，附着在草蛇尸体上。
尸体仍然是一具尸体。
可怜的团长松了口气：“你看，果然我们不可能那么倒霉……”
啊————
尸体却在这时尖叫了起来。
不，不止是这条尸体，一路上被他们杀死的草蛇尸体都在这一刻苏醒过来，尖叫。
啊————
来不及听这些尸体的哀嚎，在发觉不对劲的第一时间小队就快速策马逃跑。
那些草蛇尸体在尖叫之后，不熟练地扭动着残破的肢体，像是重新熟悉一具不习惯的躯壳，然后又静静地趴伏在地，假装自己是一具尸体，等待下一位来客。
“深渊……寄生。”艾文咬着牙，念出了罪魁祸首的名字。
在他们面前，伪装成绿蕨草蛇的深渊寄生攀附在周边的枯木上互相缠绕，静默地蛰伏在这条冒险者的必经之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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