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老黄牛
西城区区衙公堂旁听席的位置立时一位难求，不少人高价求购一个位置。甚至有不少达官显贵找到廖启天，不谈民生大事，不商平步青云，只议留个位置。
在官员多如牛毛的意城，九品芝麻官廖启天往日里连朝堂众位大人的背影都看不着，此次第一次享受到大人们对廖大人青眼相加的尊崇，喜不自胜。
十日后，在万目期待中，空前也很可能就此绝后的状告老黄牛磨洋工一案正式开审。
这一日，意城万人空巷百业停歇，所有人都停下手下的忙计，涌向西城区区衙衙门。取得旁听资格的百姓带着金榜题名般的荣耀一步一回头走进公堂，好充分享受未能进入公堂百姓羡慕嫉妒恨的目光。未能取得旁听资格的百姓则将衙门团团围住，好第一时间得知公堂的最新审判动态。
向来被百姓视为无事要远离三里，有事更要远离三十里的衙门第一次成为了百姓不胜向往的心中圣地。
廖启天今日特地换上一身崭新的官服，仪容也请夫人郑重整理了好几次。他又对着铜镜仔细调整了脸上的神情，确保庄重肃穆之余，隐隐约约中，还透出一方父母官为民做主的威严和爱民如子的慈爱。
廖大人正步走向公堂正中坐下，先向旁听席里的众位大人微微点头示意，随后抓起惊堂木轻轻一拍。
“带老黄牛。”
在众人的热烈注视中，一头体型中等大小的老黄牛被一个捕快牵了进来。
咩。老黄牛咩了一声，晃动着尾巴转头四顾，似乎在表达自己何以身在公堂的的困惑。
“娘，这是一头牛，哈哈。”旁听席里，有个年幼的孩子立即笑出声来。
“咳咳，肃静肃静。”大人们在此，廖启天不好拍惊堂木，于是清咳一声道，“请原告讼师宣读状词。”
“大人，我受原告李虎委托，现控告老黄牛辜负原告，案件事实如下：”黑白神情郑重煞有其事一本正经站到老黄牛身旁，指着它开始案情陈诉，“被告老黄牛，生于庚寅年正月十八，现年三岁，身高四尺三寸，体重两百五十六斤。两个月前，原告李虎花费白银十两从牛贩子蒙石峰手中购得，现住址西城区斤举街一百九十七号。原告给以被告厚待，其独自居住牛棚一间，每日饮用草料七斤，饮用清水八碗，享受沐浴一次，如有不适，立请大夫诊治。每日工作两个时辰，其余时间均可自由休息。原告有水田两亩，每日需由被告帮原告拉犁种地，以便春耕。可被告每到田里，只会原地打转，从未助原告拉犁种地。由此可见，被告从未对原告的善举予以对等的回馈，违背了投之以桃报之以李的之大义。请大人明鉴。”
黑白口齿利索逻辑清晰言语明了历陈了老黄牛的‘罪证’，按照堂审程序，紧接着，便是廖大人要对此明鉴一番。
廖启天和甩着尾巴在与苍蝇生死搏斗，时不时咩一声问廖大人把它带过来干嘛，管不管饭的老黄牛大眼瞪小眼良久，嘴巴张了又闭，闭了又张，愣是明鉴不出来了只言片语。
旁听席里，又有笑声传来。廖启天听音辨人，听出此乃某位大人之声，顿时慌了神。心想可别在大人跟前丢了脸面，把乌纱帽也丢了。
廖大人毕竟在官场拼搏混迹多年，经过些大风大浪，急中生智想起官场‘我遇到困难，便要让属下也遇到困难’的甩锅绝技，换上一脸气定神闲看向一旁的元礼。
“元捕头，你怎么看？”
“一个国家的国民，应该有基本的仁义道德，懂得知恩图报之意。齐国土地上的每一个生灵，均沐浴在齐国阳光下成长，是齐国的一份子，也理应践行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原告李虎对被告尽到一个主人的喂养关爱义务，被告理应尽到自己拉犁种地的职责却没有尽责，被告有过错。”元礼作古正经道，英隽的脸上没有丝毫戏谑之意。
一个捕头在公堂之上，代表官府要求一头牛懂得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他是认真的，没有在开玩笑。
古有对牛弹琴，只是用来比喻对不能理解的人白费口舌、力气。今有对牛谈罪，却是实实在在在跟一头年讲何为一头牛的职责，不尽责是犯罪。
“哈哈哈哈……”
旁听席上，立即传来此起彼伏的笑声。
廖启天这次没有拍惊堂木，一来，大人们都在。二来，廖大人也认为，此处可以有笑声。
旁听众人大开眼界，顿觉公堂乃是奇妙之所，居然真的实现了审判面前众生平等，做到人畜一视同仁。
旁听众人笑了片刻，突然同情起这头不知哪一世造了孽，这一世没有人的命，却犯了人的罪的老黄牛。
“那，此牛该判何罪？”旁听席里，传来一个充满求知欲的声音。
元礼循声望去，居然是孟季白。
孟季白今日一身白色长衣，坐在旁听席最佳的旁听位置，想必花了不少价钱。
“公堂之上，审判之前，每个人都应该有陈述的机会。虽然老黄牛不尽忠职守事实清楚，但也要给它一个陈述机会，听听它的申辩，看看它是否有难以履行职责的障碍。律法不强人所难，也不应强牛所难。”元礼愈发郑重其事，以一种去念圣旨都绰绰有余庄严的口吻道。
旁听席里又是一阵爆笑，但这阵爆笑很快便自发停了下来。因为他们都迫不及待要听听这头‘不尽忠职守’的牛如何开始它的申辩。
许是感受到众人炙热的目光，老黄牛压力很大，它咩了两声，畏畏缩缩往公堂角落无人处的地方钻，牵着它的捕快连忙抓住缰绳把它往公堂正中的位置拽。老黄牛充分展示了它的牛脾气，硬是要往角落迈步。一旁的两名捕快急忙上前帮忙，一人去帮之前那位捕快一起抓缰绳，一人去拍打牛屁股。老黄牛想必是意识到是时候向众人展示真正的牛脾气，不管捕快如何拖拽拍打，一心只走自己的路，把拖拽它的捕快都拽着走了两步。
眼看犯罪嫌疑牛便要在众目睽睽之下脱离公堂，降牛英雄挺身而出。
原本在旁听席端坐的牛贩子蒙石峰三步并一步跑到老黄牛身旁，也不见他如何动作，一心要展示牛脾气的老黄牛霎时没了脾气，顺从跟着他回到公堂之上。
旁听席中自发响起献给降牛英雄的掌声。
“谢谢蒙大哥的鼎力相助。”元礼向蒙石峰点头致谢。
“举手之劳举手之劳。”蒙石峰洋洋得意笑着，又挥手向旁听席的众人致意，很是有一番英雄风范。
跟费尽心思抢一个旁听位置的众人不同，蒙石峰是作为官府特邀旁听人员，前来协助案件审理，可谓荣耀至极。
“蒙大哥，我还要谢谢你愿意前来协助我们审理此案。”元礼再次表达谢意。
“应该的应该的，就像元捕头所说，既有一番识牛降牛的本事，就不应藏着掖着，要勇敢秀出来，为国为民效劳。”蒙石峰意气风发道，英雄壮士的豪情油然而起。
元捕头只知他识牛，并未知晓蒙英雄有降牛的本领，但蒙英雄决定结合实际，当作他知晓。
虽然蒙英雄眼睛略小，嘴巴略大，相貌不能为意城城容城貌锦上添花，但自古英雄不问容颜。
旁听席再次响起献给英雄热烈的掌声。
年近四十的蒙英雄挺直腰杆，目光微抬，自觉代入武林盟主会见天下英雄的豪情万丈，再次挥手向旁听席致意。
“蒙大哥，此牛可是你售给李虎？”黑白最不喜公堂之上的吹捧和客套拖长了堂审的议程和秩序，出言将众人重新拉回堂审之中。
“是的。”蒙英雄铿锵有力回道。
“以何价格出售？”
“十两银子。”
“此牛可是你所圈养？”
“不是，是我从一户农户手中购来。”
“农户姓甚名甚？”
“金宁明。”
“住在何处？”
“就在也属街。”
“金宁明将此牛卖给你之时，可有特别交代了什么，”黑白停顿了一下，“比如此牛的一些特别习惯，身体特殊之处。”
“没有，一头牛，哪来那么多娇贵的毛病。”蒙石峰不以为然摆手道。
旁听里传来稀稀拉拉的笑声，以表达对蒙英雄的附议之意。蒙英雄立即挥手致意。
“蒙大哥再想一想，真的没有特别交代什么？”黑白加重了语气，再次问道。
“没有。”蒙石峰斩钉截铁答道。
“公堂之上，不得有虚言，蒙大哥最好再认真想一想再回答我的问题。”黑白的语气不善，道。
蒙石峰眼珠子转了转，察觉到黑白话里有话，吞吞吐吐起来。
“呃，好像是说了一些，此牛脾气倔强，好吃懒做之类，我也记不太清楚了。”
“就这些？”黑白似笑非笑瞄着蒙石峰。
“就，就这些。”蒙石峰被黑白的神情盯地头皮发麻，硬着头皮道。
黑白冷哼一声，没再理会蒙石峰，转向廖启天，躬身道。
“大人，本人申请证人金宁明出堂作证。”
蒙石峰的脸色登时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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