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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檀道


袅袅烟尘在此间燃起,若海似欲。人海中,芸芸众生此间浮沉。这炉香,你听过它的故事吗?它名檀道,自红尘欲海中香客的七苦而来,归于常伴青灯古佛僧侣低垂的山峦,化为唇角一边移不开眼的慈悲。

        如是我闻。

        众生往往自苦,囿于阿鼻地狱,贪念业火烧灼。一信于座莲三身果,妄言前世今生来世三生石上书;一信于菩提树下一顿悟,趋之者若鹜;再一信于明镜台一得道,蜂拥者甚多。惶惶然也。

        玄藏西取而回,经典尽数收于塔,佛宗板律依照达摩典籍。偶阅一卷,忽记今人捐门槛一说,其始从何年不可考据。芸芸皆以为不过是为自赎,不知生前大梦似云烟,死后万鬼同呜咽,劳劳无用。我闻我见,我言我念,不敢及观音大士六界皆闻,八方尽观;蚍蜉之力不可撼树。

        因而行路,沾彼晞露,挥袖即散。又尝化斋于一户,旁近松柏,树林阴翳,隐约有《薤露》歌之,恍然一切有为法。故修行者,亦称僧道,设枷锁,肃缚脩,意以此划楚河汉界;定八条戒律,戒色戒欲,戒凡世七苦之情。然天下人苦情者多矣,求而不得者久矣,此作何解?不知去日苦多,又难觉来日方长。《般若》教示弟子: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而修行修心之人自若参破,无那欢喜禅宗何来?闻前辈之中一人曾三剃度三还俗,皆为情障。然我辈之人不过天地一棋子,万物一刍狗,不可妄自尊大,以为勘破。

        寒山寺弟子明心感于俗事,稍做小记。

        香山路,寒山寺,落华满小泉。寒山寺与之虔诚本身一同出名的还有寺中的景,名为“小泉”。香火鼎盛,寺门口的槐树也挂满红信笺,点长明灯和解签文的不是少数。而女子来此,却只为贪念那景,顺道才是礼佛。

        桃花随流水,静默之间佩环叮咚作响,云在水,影浮动,偶然风起鸟衔枝落。将末的天又点上几抹胭脂橙色在湖面上,清冷的寺庙就披上了女儿家的闺情。太过赞叹景色的难得,女子被惊着时才发现找不到原路,不由犯愁。

        “施主可是迷路了?”

        女子转过头循着声源看去,破碎的日光散在那人的身上,一身素旧的袈裟也耀眼起来。而那站立处离正灿烂的三月桃花不远,僧人拈着一朵悠悠落下的桃花,朝着她笑问出声。刹那间,大千世界,她也只看见拈花微笑的那人。怪只怪,嘴边的那一弯笑太慈悲。

        斋饭的味道久了也无甚稀罕,金狴口里的檀香反倒教人忘反。女子以借口“多为家人求几道平安符,愿诚心祈福”又赢得了十日的蹉跎。拾花,做斋饭,然后寻到明心。即便明心屡次言毕指路一事不过本分,女子仍然执意如此:“明心师傅一指,是为指点迷津。”

        再一次被明心推拒时,女子依旧笑笑,提袖拂去餐盒上沾染的桃花花瓣,粉蝶闻香前来。明心低垂着头,默念一声佛,似乎就能压住那股随着粉蝶桃香一同到来的妄念。他伸手接过了食盒,暮晚而起的钟鼓声在两人之间隔了一层山。纵使寒山寺的钟声曾传到夜泊的枫船,它也敲不醒装睡之人。

        自欺欺人者,固然矣;盼一线生机,求仁亦难得仁。落在山寺的桃花眼见便全数作泥,女子再无借口可拖延,而心上人依然如初见。无动于衷。

        家中来信催促,寺院亦多次派人劝解。直到最后那封家书,信里焦急的语气令女子的任性戛然而止。她收拾好行装,最终选择在那个令她做出这一切任性的日暮下山。她对下人说她要再和明心道声谢,将家仆都打发到寺门等候,一个人走在每天走了上百上千遍的石子路,顺着走到了檀香中掺杂她自制的桃香的厢房。而那人跪坐在蒲团扇上,双手间念珠转动,女子突然就起了不忿。

        “小师傅,我曾听闻寒山拾得两位大师答问,今也有一疑,困扰日久。”

        听得此,明心双手合十,低敛眉间余光里是石榴裙似火而燃,他应了声“是”。

        “若他离我,拒我,避我,略我,直至此时迫不得已前来见我,我该如何?”

        不求问者答,寸心作断肠。女子喃喃自语,化作枝头雀,纵使眼前人在眉头心上,又在天边海角。

        “我自当——喜他,近他,怜他,爱他,待到日后也不怨他。”

        满室寂静无声,落地,惊起一枝鸦鹊。

        洒扫庭除,小泉水流依旧,英红随潺湲。月下天镜作玉盘,昼起天光鱼肚。

        又一年春暮晚难得,柳条绿了江岸,西风换了人间,桃花铺满地积了制香料层层,前三年尚还有人特地收拾,今年早过了时节,往常巧笑嫣然扫香堆云的身影处空旷无声。明心见天气难得晴好,嘱托小童照看好病人,自己则背上竹编篓筐,钻进深山采药,一步步攀登而上;赶着春末,有人也自山脚攀登而上。女子扣响寺门时,小童正在煎熬药,寺庙里的病人莫不是在苦苦煎熬,杭州一片疫病已如此严重,不少富贵人家多择日迁去京都避难。

        小童奇怪女施主的到来,而女子径自询问“明心师傅可在”的语气又过于熟稔。小童答道明心师傅于白云深处采药,恐日隅难回。女子转头望去,云雾缭绕,渐染红霞,飞鸟自目尽处归来。她交待小童将麻布包赠给明心,婉拒带路的好意。路经小泉,她弯腰掬起一捧嫣红,又松开指尖,任由其泄露簌簌离去。子曰:不逾矩。她也就逾矩过三回,而今后再不逾矩。此香“檀道”,为一逾矩,前事为一逾矩,而——今日不甘求见再为一逾矩。她远去的背影似山寺墙边石榴花,也似那边云深处烟霞。女子不会知道,在她抬眼望云深处时,云深处采药的那人也曾突兀地放下药锄,回望寒山寺。

        余生纵使有缘也应不识,拜别寒山,不得见不得念。

        后又不止几经变换,寒山寺中,有香客偶寻至一手札,寥寥三页,尽诉生身,读之怅然。

        “弟子明心,愿此生侍奉佛祖,净心戒欲,灵台明镜明心一生乏善可陈,无挂碍故。春秋更迭,不再计数,唯某日洒扫,路经小泉,春华落,原是春暮。可惜此光景。忆起旧年某季春三月黄昏后,住持三问悔否,起因为何现已忘怀。疾病缠身日薄西山之时,再答与否,明心不知。想此生,长于青灯古佛相伴,过往种种不必重提。”

        如是我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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